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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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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五棵松體育館。

一萬八千觀眾席於黑暗中接連亮起,星星點點的紅色逐漸連成片, 鋪天蓋地。

齊廷觀的演唱會保安不管燈牌,原因是齊廷觀寵粉。

也是因為,無論燈牌多麽幹擾舞臺光效,臺上的人都依舊閃閃發光如宇宙中心。

兩個小時,十四首歌,全開麥。

白昱邈就坐在內場第一排角落裏。他面前華麗璀璨的舞臺上齊廷觀如同真正的神明,帶著令人震撼的光和熱降臨人世。而他背後則是山呼海嘯的吶喊, 那份狂熱讓他渾身戰栗,從演唱會開始的第一分鐘起。

第十四首歌完畢, 舞臺燈效歸於平淡,男人獨自站立臺上, 伸手拉住了立麥。

兩小時以來的第一個talking環節,場下短暫躁動後立刻陷入可怕的安靜,所有人都屏息看著臺上。

齊廷觀調整了一下呼吸, 垂眸笑了下, 目光繞場一圈,低聲道:“嘿, 你們還好嗎?”

粉絲們用能掀翻場館圓頂的熱情回應了這個問題。

內場有幾個粉絲委屈喊道:“觀哥怎麽才說話?!”

“觀哥多和我們說幾句吧!!”

齊廷觀聽到了, 他笑了下,有些愧疚地說道:“不好意思。我可能是上了年紀, 越來越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藝人對粉絲, 除了感恩還是感恩, 感恩的話說多了,我也漸漸地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心情。”

臺下的白昱邈內心一軟,仿佛被什麽戳到了。

粉絲喊道:“觀哥我們愛你!”

齊廷觀勾勾唇角,很真誠地說道:“我也,很愛你們。”

鋪天蓋地的歡呼中,腰上綁了熒光標記的工作人員站在臺後晃了一下,白昱邈默默低下頭離席。

齊廷觀等臺下逐漸安靜,又重新握住立麥。

“聊聊今年的工作吧。”

臺下一片“好啊”,粉絲們擡起頭,燈牌映照著一張張陌生但卻如親人般的臉龐。

齊廷觀說:“這一年,我轉移了更多重心在工作室上。我捧出來的孩子,你們大多數都蠻照顧,但我也知道你們之中很多人都有點抗拒。你們會覺得,做了我的粉絲,踏進齊家門,就應該專心致志,不把愛分給別人哪怕一點。”

臺下靜謐,男人溫和地笑著,“也有人質疑我今年工作安排太少,都到十月了,就拍了一部電視劇,沒上綜藝,沒上什麽活動,巡演剛開始第一場。”

他話音微頓,無奈又有些驕傲地說道:“我沒有涼,涼是不可能涼的,我只是在持續調整工作重心,所以狠心拒絕了不少機會,也分了一些機會給手下的孩子們。其實這些話不該和粉絲講,但我憋在心裏很久,比起只知道聊商業價值、聊娛樂圈局勢的團隊人員,我更願意和你們說說。”

臺下幾乎沒什麽人說話了,今晚的齊廷觀有些不同。這個男人在舞臺上向來是沈穩而光明的神,說話滴水不漏,從未傾吐過自己的心聲。

齊廷觀忽然話峰一轉,說道:“我出道六年,這條路走得一直都挺好的,但也有遺憾。”

“比如選秀出道之初,沒有作品。當時不懂太多,投入一個熬心血的劇組,導致我整整一年都沒有作品出來,被黑子們罵了一年。”

“這也是為什麽我之後玩命接戲,在劇組裏自己花錢組了個錄音室,連續七個月,每天半夜下了戲就埋頭制作新專輯。”

男人面色平和沈靜,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兩年下來產出驚人,拿獎無數。沒人再噴我沒作品了,可黑子們又跳出來,說我急功近利,吸粉絲的血。”

臺下心疼道:“觀哥別說了。”

“我們一直都在。”

齊廷觀卻風輕雲淡地笑笑:“現在看來,做真正的時代巨星,個人特質是一方面,有經驗地籌謀規劃,也是一方面。”

“一直以來我做藝人工作室,是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孩子,把我當年的遺憾填上,走得比我更高更遠。”

他笑了下,“當然,前提是,我個人很喜歡他,你們也很喜歡他,這樣才可以。”

臺下隱隱有躁動,仿佛有人猜到了什麽。

細看之下,齊廷觀的立麥並不在舞臺正中央,而是稍微偏左了一點。伴隨著他說話,右側的升降臺緩緩挪動,一個和男人穿著同樣白襯衫的少年,站在立麥後緩緩升起。

少年微微低著頭,漆黑的頭發,白皙精致的面龐。他升到舞臺上略一擡眼,黑眸沈靜而璀璨。

齊廷觀勾起唇角,“我的工作室之後不會再收新人了,到此為止。”

“邈邈加入北京場和我一起唱一首《颯雪無霜》,這首歌不在節目單裏,就算今天的彩蛋吧。”

臺下徹底沸騰了。

白昱邈扶過立麥,少年勾唇笑,一點羞赧洗去周身的清冷氣,仿佛一股輕盈的風,在一萬八千座席的場館上空輕柔地拂過。

新生代的力量,無需言語。當他站在臺上,一萬八千人心裏同時想道:他就是那個人。

白昱邈開口:“大家好,我是白昱邈。”

音樂聲起,踏雪俠客的孤高寂寞在現場樂隊的演奏下被推至前所未有的高度,在這一萬八千人的熱鬧會館中,滌蕩著每個人的心。

齊廷觀的低音,低入人心,一字一句撩撥著心裏最沈著的那根弦。他唱完前兩個低音part,白昱邈自然而然進聲,年輕的新人沒有半點被天王前輩同臺壓制的緊迫感,他就靜靜地站在旁邊,垂眸吟唱,周身仿佛有仙氣。

白昱邈能唱出齊廷觀聽過的最摧人心的中音。

少年的汽水音有些暄軟,揉進一絲成熟男人低啞的韻味,轉音自然靈動,毫無炫技,開口就是一個歌手的真心,赤誠地攤開在眾人面前。

齊廷觀為他和聲,從未彩排過的兩人驚人地和諧。底下的紅色燈牌跟著白昱邈的歌聲輕輕搖晃,白昱邈順暢地唱完他的兩個part,齊廷觀又接上低音部分,改換白昱邈和聲。

簡短的一次circle,《颯雪無霜》會以一個空茫而清亮的三段高音結束。白昱邈用和聲填高音前最後的音階,齊廷觀正要摘耳返為最後的高音做準備,卻見白昱邈先他一步不動聲色地摘下了耳返。

男人楞了下。

白昱邈卻偏過頭來,給了他本場第一個眼神。

與屏幕上沈靜羞赧的他不同,那個眼神是屬於小豹子的眼神,帶著一點驕矜和恃寵生嬌的意味。

白昱邈:老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只會唱中音?

白昱邈:只是上次剛好唱了首中音而已啊。

男人的手指在耳返上摸了下,默默地放下了。

他心如擂鼓,因為他清楚地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白昱邈主動踏出這步,搶走killing part,喧賓奪主,拿到全場焦點。

白昱邈唱足了三段高音。

清亮的男音沖破了背景旋律的阻隔,在聽者心上掀起一層又一層震撼。白昱邈面前的音響震顫,少年仰頭而唱,帶著全場的紅海再次沸騰。

音樂戛然而止,歡呼和掌聲如山呼海嘯般湧來,白昱邈將麥克風緩緩插回支架上,依舊是那個安靜優雅的少年。

少年微微低頭,精致的五官重新籠起那層距離感,讓人想要觸碰卻又不敢伸手。

後臺。

齊廷觀快步穿過奔忙的工作人員,來不及回應別人的招呼,將後臺所有化妝室都找了一圈。

走廊盡頭拐角處,燈光昏暗,白昱邈正坐在欄桿上晃著兩條腿輕輕哼歌。

依舊是顧家晚宴上那首被男人聽過一次就斷定他“擅長男中音”的英文歌。  ”You don't have to say I love you to say I love you......”  ”et all the shooting stars and all the silver moon......”

齊廷觀站定在白昱邈面前,白昱邈便自然而然地停下哼唱,笑盈盈地看著他。

“觀哥,你來啦?”

男人喉頭一動,“你怎麽搶我的part?你知不知道這種行為在我這裏意味著什麽?”

“知道啊。”白昱邈一臉理所當然,輕松地說道:“意味著我這個每天被趕鴨子上架的小可愛改邪歸正,決定奮發圖強,爭做打鳴雞。”

男人啞口,無奈笑道:“好好說話。”

白昱邈嘿嘿一笑,從欄桿上跳了下來,手插進褲兜裏,站定在男人面前。

“觀哥,找個時間簽約唄。”

齊廷觀微楞,心底掀起軒然大波。

過了好半天,男人點點頭,“好,我讓法務準備文件,今晚就發給你。”

白昱邈嗯了一聲,跟他並排往回走。少年瞇了瞇眼,輕聲道:“明天一起簽了吧。”

齊廷觀問:“一起?什麽一起?”

白昱邈沒吭聲,齊廷觀想起來什麽,又感慨道:“你這個高音……你不要再跟我說自己只隨便輔修了兩堂聲樂課。就算是天賦異稟,沒有兩三年功力也出不來這個水平。”

白昱邈聞言忽然站定腳,回過頭來看著他。

男人的眼眸深邃溫柔,如同真摯堅定的守護星。

白昱邈輕聲道:“我得回去了,太晚了,我爸還等我呢。”

男人點頭,“好,我送你。”

“不用啦。”白昱邈搖搖頭,他深吸一口氣,在人員紛亂的走廊上,踏前一步,輕輕擁抱了齊廷觀。

男人一僵。

白昱邈笑著說道:“演唱會很棒,我們明天見吧。”

“明天,我有事情想和你說。”

……

就因為這句“我有事情想和你說”,齊廷觀幾乎一宿都沒睡著。

他確定昨晚那個小孩眼神裏狡黠地藏了什麽,是什麽呢……他不敢深想,但又不甘心不想。

淩晨三點半,男人掏出手機,不甘自棄地在百度搜索框裏輸入了一行字。

“男孩子表白前兆”

搜索結果跳出,男人不可控制地心跳加速了。他指尖飛快拖動頁面,一目十行地瀏覽。

【他每天都想約你出門】

【他的視線總停留在你身上超過3秒】

【他不斷伸出援手】

【他讓你覺得自己是個特別的存在】

【他比你爸爸還關心你】

【他甚至有跟你爸攀比誰對你好的傾向】

男人看著看著神色凝重下來。

怎麽好像忍不住了要表白的是……自己?

片刻後,他深吸一口氣,決定再搶救一次,換一種思路。

這一次,搜索“女生表白前兆”。

頁面跳轉第一條:《女生表白前的三大征兆》

【醒醒!】

【醒醒!】

【快醒醒!】

齊廷觀:“…………”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男人帶著眼下兩抹倦色出現在了餓不死大廈。

餓不死市場部安排在車庫等待迎接的是一個胖乎乎的男人,一上來就熱情地和齊廷觀打招呼。

齊廷觀收拾好狀態,禮貌微笑:“您好。”

胖乎乎拿出訪客通行證發給他和郝禿,親切道:“我們已經準備好啦,觀哥跟我走董事長電梯上去吧。”

齊廷觀:“有勞。”

他跟著胖乎乎剛走了兩步,手機就震動了一下,洪志高發了一條微信來。

“不聲不響把白昱邈簽了,可以啊你?”

男人有些不明所以,回了一個“?”。他收起手機跟隨進入電梯,卻緊接著就被電梯裏的LED小顯示屏吸引了目光。

屏幕上,穿著藍色餓不死制服的小哥風風火火地沖進休息站,一把拿起頭盔扣在頭上,一手拎起小電驢車鑰匙,另一手還朝鏡頭比了個“耶”。

是白昱邈……

齊廷觀略作思索,說道:“你們公司在他出名之後已經用他做騎手代言人了嗎?是對內還是對外的?這種行為……是不是該和我談一談?”

胖乎乎楞了一下,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暈乎乎地回答道:“哦,是對內的。這就是一個白總的個人事跡紀錄片嘛,突然就上線了,我們也挺懵的。”

卻不料男人忽然皺了眉,“白總?什麽白總?”

胖乎乎也被問懵了,正要說什麽,屏幕上就接了一段白昱邈在會議室雷厲風行的表現。

穿著精致襯衫的年輕人雙手撐在桌面上,冷靜果決地說道:

“利用代言人進一步打開潛在群體勢在必行,我不認為有什麽問題。”

“業務出色,穩重可靠,國民度高。綜合這三點考慮,齊廷觀是不二人選。”

胖乎乎做作地笑:“看吧,我們白總從一開始就特別挺您,選您做代言人就是他的提案。中間前市場總監拿這事給他絆子,直接就被他炒了呢,吼吼吼吼吼~~”

他說完後一回頭,本以為會看見男人友好感動的微笑,卻不料齊廷觀和身邊的經紀人都是一臉凝重。

齊廷觀本人,瞪著屏幕神情嚴肅可怖,胸口不自然地起伏著,額頭隱有青筋暴跳。

郝禿目瞪口呆,焦慮地看看屏幕又看看自家老板,數次開口欲言又止,活像是踩在燙紅的鐵板上那樣坐立不安。

整個電梯裏的氣溫陡降了幾度。

胖乎乎楞怔怔道:“怎麽了?”

齊廷觀深呼吸,把紀錄片看完,沈聲問道:“視頻裏的這個人、白昱邈,是你們餓不死的現任在職總經理?”

胖乎乎:“對呀。”

男人狠狠咬牙,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過了半晌,他擡手解開一顆扣子,問道:“白昱邈,白氏集團少東家,白霆威的兒子?”

胖乎乎:“對呀。”

他又想起來什麽,一臉困惑:“您不知道嗎?您不是還和他簽約了嗎?因吹斯汀,當時電視劇播出,我們白總掉馬了,整個公司八卦論壇都聊炸了!我們白總啊平時雷厲風行,誰能想到內心裏還有想當宇紅這一面呢?咦嘻嘻…哎?您跑哪去??”

電梯門打開,齊廷觀已經大步踏了出去。

額頭青筋狂跳,胸腔裏一股火轟然爆炸。他的體內仿佛有一種洪荒之力,催著他下一秒就要掙破精致的西裝變身成綠巨人…

出道六年,這還是頭一次徹底失控壓不住火。

男人穿過走廊上一眾工作人員,完全無視大家的驚訝和招呼,直奔那間全透明會議室去。

他一把推開會議室的門,幾個餓不死市場部的人站起來微笑問好,坐在長桌一側正中間的那個人沒動。

果然是白昱邈。

齊廷觀氣得眼前陣陣發花,一度懷疑自己要一口血噴出來猝死當場。他深呼吸幾次強行穩定住,等郝禿他們急忙忙跟了上來,才又往裏邁了一步。

從容坐在辦公椅裏的白昱邈站起來了,對他微笑:“觀哥,你坐。我有事跟你說。”

齊廷觀攥拳,恨不得用眼神在那人身上燒出一個窟窿來。他轉身,僵硬地走到白昱邈對面,坐下。

白昱邈皺眉打量著他的神色,“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麽坐在這?”

他說著,視線掃到一臉覆雜的郝禿和一臉茫然的工作人員,好像明白了什麽。

他心裏一緊,“紀錄片?你看到了?”

齊廷觀終於穩住自己爆炸的情緒,冷笑一聲,“白總好手腕。”

虧他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憐惜!虧他用盡心血想要捧紅他,心疼他被父親責難,虧他在演唱會上為了捧他和粉絲說軟話!

虧他……昨晚幾乎以為他也喜歡他,想要和他表白!

四年前高鐵外的對話浮現眼前,男人一瞬間明白了這一場大戲的由來。他狠狠閉了閉眼,難以控制聲音裏的震顫,“就為了當初意見不合,為了我先你一步做這塊市場?”

白昱邈啞然,事情的局面似乎有些不受控制,他看著男人滿目猩紅,心裏一下子慌了。

他不顧旁邊困惑的下屬,急匆匆道:“最開始是,後來……後來就不是……”

“後來和開始有什麽區別嗎?”男人毫不留情地打斷,咬牙冷笑:“白總前後口徑一致,大戲小戲連接不斷,劇情一波三折,令人嘆服!”

會議室一片死寂,工作人員求生欲上線,紛紛逃離這座活墳墓,只留下齊廷觀和郝禿,還有白昱邈心腹新市場部總監Martin勉強存活。

白昱邈臉色發白,齊廷觀的怒氣比他想象得要難以控制。他手抖了抖,下意識去推桌上擺著的兩份合同,一份是代言合同,還有一份是他今天早上打印出來的經紀合約。

“觀哥。”他大腦逐漸空白,從小到大第一次真實地犯怵了,“我一開始確實惡作劇,那時候我們也不熟,我就只是看你不順眼……後來……後來……”

男人悲憤地反問:“看我不順眼?一開始你說你長個腿疼,我二話不說就帶你去買鈣片,你憑什麽看我不順眼?”

他又深吸一口氣,“後來?後來什麽?”

白昱邈恨不得咬斷自己舌頭,他悲催地意識到,後來自己心意逐漸變化,但卻似乎並沒有主動坦白的意思。

於是他只好硬著頭皮轉移話題,苦笑道:“我心裏有愧。拋頭露面的工作家裏本來不允許我做,但這份經紀合約我今天就簽了,算是一點點……”

“不必。”齊廷觀果決打斷,擡手拿起那份合同,唰唰幾下,當著白昱邈的面撕碎。

白昱邈臉色一白,咳嗽一聲低頭拿水杯,眼眶微微泛紅。

齊廷觀卻不打算放過他,他看著這小子,恨不得把他按在這高層寫字樓的落地窗前痛打一頓,揍他個鼻青臉腫生活不能自理但他不能。他不知道白昱邈到底是個什麽心思、什麽角色。晚宴上少年笑吟吟的目光、那夜窗簾裏抱著他撒嬌嘟囔的神情,一切都可能是假的,都可能是為了讓他今天就範的手段。

男人擡手拿起代言合同,直接翻到最後一頁,扔在桌子上。

“代言撕了,我不玩了。”

白昱邈手抖,差點把水撒了,他不顧遮掩自己紅著的眼眶,顫聲道:“你擬意向書都簽了,你不能違約……”

齊廷觀側過頭問郝禿道:“簽了擬意向書後拒簽正式合同,要賠付多少?”

郝禿遲鈍了足足三秒鐘,遲疑道:“百分之二十……”

“一千萬。”男人輕蔑一笑,“才一千萬。撕了吧,沒什麽意思。”

“觀哥。”白昱邈看懂了男人的顧慮,一下子站起來,耳根通紅,眼眶更是紅的嚇人。

他也顧不上還有Martin在旁邊看著了,結結巴巴地說道:“是、是我不好。但我沒設什麽惡意商業陷阱,真的就只是一開始惡作劇,後來騎虎難下。我沒想到你會生這麽大氣,不,其實我也想到了,但我以為我好好認個錯,跟你簽好經紀合約,你就會不那麽氣了。其實有幾次我想說了,但是莫名其妙地都被岔過去了,我……”

齊廷觀悲哀地看著他,“白總,今天的戲不夠好,不如讓你手下的公關給你好好編一編理由,正式起草好文件再發給我吧。”

白昱邈被他懟得心裏難受,低下頭去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他大腦一片空白,人生頭一回走入徹底束手無策的境地。他聽見男人起身,心裏像是被人挖空了一塊。

滿腦子都是八個字:東窗事發,自作自受。

會議室的玻璃門忽然被推開,白霆威帶著秘書進來,“董事會臨時加會,我來晚了。哎?怎麽就這麽幾個人?”

站在地上的,白昱邈,齊廷觀。

坐在凳子上不知所措的,Martin,和一個陌生的男人。

白霆威略微錯愕,正要問什麽,坐著的郝禿突然一下子蹦了起來,一把拉住齊廷觀的胳膊把他拽回到座位上坐下,借著男人身體擋著,又順手劃拉了桌上碎成幾條的那份合約塞進兜裏,笑道:“白董事長好。觀哥剛想上洗手間,白總非說要送他過去,哈哈哈。”

白霆威聞言笑了,看了自己兒子一眼,低聲無奈道:“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自己?回去坐好。”

白昱邈面色木然,空洞地回到座位上,坐下。

齊廷觀和他相顧無言。

郝禿滿臉尬笑,Martin一頭冷汗。

白霆威把齊廷觀打量了一遍,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就是齊廷觀。百聞不如一見,幸會。”

大佬主動伸出了手,齊廷觀管理好自己的情緒,站起身和他握手,“白董事長,您好。”

白霆威一眼掃到了合同上空白的簽名處,嘆口氣,心道自己兒子果然一遇到喜歡的人就沒譜,字都沒簽呢,就要陪人家上廁所,也是沒誰了。

於是他開口道:“合同細節應該商量過了吧?市場部怎麽也不多來幾個人……Martin,你來主導吧,和廷觀再過一遍重要條目,雙方簽字。”

齊廷觀垂眸沈默兩秒鐘,嗯了一聲。

白昱邈有些意外,擡頭看了他一眼,男人卻沒有看過來。

剛才的暴怒仿佛已經翻篇,齊廷觀配合地聽Martin給他講合同,舉止得體,笑容禮貌。白昱邈在旁邊呆楞楞地坐著,看著男人微微低頭的樣子出神。

老白轉椅貼過來一點,低聲道:“你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眼神?出息勁兒!”

白昱邈沒吭聲,對面齊廷觀放在桌上的手指卻僵了一下。

片刻後,男人瀟灑地拔開筆帽簽字,隨口家常似的問道:“白總年輕有為,畢業自何處?”

白昱邈輕聲開口:“中央戲劇學院。”

“中央戲精學院?”男人嚴肅地看著他,哦了一聲,恍然大悟道:“難怪如此優秀。”

白昱邈臉色慘白慘白,白董事長倒是沒忍住笑了。

他對這個張口就懟自己兒子的男人迷之好感。甚至忍不住想象以後齊廷觀來家裏,可以跟他一起喝酒損兒子。

不過看著兩人臉色,大概之前有事發生。

於是他開口似是不經意道:“廷觀把我唯一的兒子都簽了,竟然還不知道他打哪兒畢業嗎?”他說著又轉向白昱邈,皺眉道:“那份合約的細則,怎麽聽也不像是正經人制定的,你不會壓根就沒簽約吧?”

白昱邈不知道該怎麽說,齊廷觀倒是挑了挑眉,“什麽細則?”

白董事長一聲長嘆,回憶著那日的激烈。

“違約金一百億……我不如直接把一家上市公司給你算了。”

齊廷觀:“…………”

“合同有效期五百二十……”

“爸。”白昱邈忽然站了起來,打斷他的話。

這是他在公司場合第一次沒叫他老子董事長。他深吸一口氣,匆匆把齊廷觀簽好的合同拿過來扔給Martin,說道:“我後面排了十幾個會,今天就到這裏吧。”

他硬著頭皮說完,又轉向齊廷觀,終於擡頭,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也在看著他。抽離了憤怒的眼神,平靜無波,隱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思索。

白昱邈大腦一片空白,他退後一步,九十度深鞠躬,鞠躬了足足十秒。

而後他站起來,說道:“齊先生,謝謝您願意與餓了麽合作,也感謝您今天到來。”

“Martin,送送齊先生。”

齊廷觀不發一言,白霆威看了自己兒子一眼,雍容地笑道:“Martin留一下吧,昨天的報告我有疑問。廷觀,我讓秘書送你出去。”

他說著又拍了下白昱邈的手,溫和道:“你忙去吧。”

白昱邈知道Martin被留下來今天這事就藏不住了,但他不在乎,哪怕今天回家老白把他打成豬頭也無所謂,他現在只想離開這間屋子。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搶在齊廷觀前面大步離開了會議室。

會議室裏,白霆威斂起神色,隨手點開了白昱邈的工作日歷。

“代言人簽約會”之後是整天的空白,傳說中的十幾個會一個都沒顯示。

老白嘆口氣,喃喃自語道:“不是吧,我才見到一面這倆人就要黃了?”

齊廷觀推了下午所有工作,一路飆車回家。

汽車入庫,他掏出響了一路的手機,微信裏擠滿了白昱邈的消息。

“對不起觀哥,真的對不起。”

“我從小到大做事沒個分寸,得罪你了。我認錯,自作自受。”

“但除了惡作劇之外,我真的沒給你設什麽陷阱,代言人是你該得的,單純的商業合作,不牽涉任何其他隱藏條款。經紀合約我也是認真想簽,撕了沒關系,但是我希望能解釋清楚。”

“過去一個多月給你添麻煩了,後續工作我不會再出面。”

“我會在微博上公開道歉,講明原委,然後三天內註銷賬號。你在此之前給過我的錢,無論是什麽名頭的,我都會讓同事一並結給你。”

“謝謝你沒在我爸面前和我撕破臉。”

郝禿湊過來看,咋舌,“這怎麽搞的和小兩口鬧分手似的?你倆不會……”

他話音未落,感受到某種可怕的註視,默默把話咽下去了。

齊廷觀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肺都要炸了,心臟絞成一團,除了憤怒之外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看著“公開道歉講明原委”八個字,心裏真不是滋味。

郝禿在旁邊訥訥道:“吶,你覺不覺得白家爺倆似乎有什麽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啊?我剛才聽到老白小聲讓小白控制一下自己,他不是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嗎?”

這次齊廷觀沒憤怒地讓他閉嘴,男人沈默了一會,思考後沈聲道:“大概……白霆威了解自己兒子,看出了點什麽。”

“看出了什麽?”郝禿一臉委屈,“我天天跟在你倆屁股後頭,我怎麽什麽都沒看出來?”

齊廷觀憋了一口氣沒說話,電梯入戶回家,直接上樓把自己關到了臥室裏。

會議上的疑點不止如此什麽一百億,五百二十年,都是他不知情的啞謎。

還有那小子,幹了這麽無恥荒謬的事,還好意思在那紅個眼眶可憐巴巴地傷神。

誰會哄他?

齊廷觀嗤笑一聲,拿出手機想要刪掉和白昱邈的聊天對話框,然而看到那一排沒有回覆過的消息,還是猶豫了。

他心裏針紮的難受,不只是被騙的難受,似乎還有點別的。

白昱邈說這就是動機單純的惡作劇白氏集團能獨當一面的少東家在騙了他一個多月後跟他扯出這樣一句鬼話,可他竟然有點相信。

齊廷觀,你是不是沒救了?

門突然被小心翼翼地敲響。

男人一個回神,揉揉鼻梁道:“進來。”

郝禿把門推開一條縫,閃半個身子進來,手上拿著一件雪白的衛衣。

“對了,很久之前你讓我送去幹洗的這件衣服,我從幹洗店拿回來之後一直忘在你家車庫,剛才終於想起來了。”

齊廷觀沈默。

郝禿把那件潮牌衛衣翻來覆去看了兩遍,嘀咕道:“這不是你小時候的衣服吧?一種金鏈大哥的氣質……你還有這種風格的衣服呢?”

男人沈默著接過衣服,捧在眼前看。

黑腳印被洗掉了,豹頭恢覆了往日的華貴囂張,桀驁不馴地瞪著他。

就像某人。

男人和小豹子對視了足有一分鐘之久,鬼使神差地,心裏竟然生出一股邪教般的念頭。

他家原來沒破產,他未曾摔打進人間泥淖,還是那個驕傲不可一世的小豹子,真好。

真好????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的齊廷觀一個哆嗦,把衣服扔在床上,悲憤道:“我他媽的瘋了吧?!!”

郝禿咽了口吐沫,“有點。”

男人猛地看向他,指著自己,舉止瘋癲:“我是不是個傻子??我腦袋有坑??”

郝禿又咽了口吐沫,“以前……不是。現在……有可能。”

“這事不能就這麽完了。”男人恍過神來,冷笑道:“把我騙得團團轉,足足一個多月,不能就這麽完了。”

他說著,回覆白昱邈微信:你在哪?

等了五分鐘,對方卻沒回覆。

郝禿遲疑著說道:“再等等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小子脾氣有多大,他知錯是真的,被你兇得當著下屬面差點掉眼淚也是真的。”

齊廷觀卻不讚同,他想了想,說道:“我出去一趟,你別跟著我。”

Destination酒吧,the one包間,白昱邈的小夥伴們正在群魔亂舞。

雞窩頭男扯著麥狂喊,回頭看見有人無動於衷,於是沖這邊叫道:“動詞打次!動詞打次!黑餵狗!!”

白昱邈本人端坐在沙發裏,一動不動。被他扔在一邊的手機開著微博,是“齊白CP”超話。

他面前有六個空了的酒杯,都是50毫升量的小杯,裏面殘餘的酒液是足有64度的伏特加。

白昱邈靜止了一會又去拿酒,旁邊的顧明遠眼疾手快把酒瓶拿走了,橙汁頂上,說道:“你差不多行了,平時半瓶啤酒的量,酒精過敏,自己心裏沒點逼數?”

白昱邈放開手,過了好一會才哆嗦著輕聲道:“我這人瘋起來確實不著天不著地的,平時得罪人無數也就算了,這回……好像真的把自己玩進去了。”

顧明遠擺擺手:“你就不該騙人家。我算是知道了為什麽有些人又帥又有錢但卻母胎solo,就你這沒輕沒重的跟人家鬧著玩,能有幾個受得了?”

“齊廷觀算是紳士了。他要是當場跟你老爸交底,你爸聽說你這事跡,家裏莫名開了個藥廠,假疫苗黃了。又莫名開了個豬場,毒豬肉黃了……還不當場給你倆大耳刮子?”

白昱邈睫毛顫了一下。

男人見過他挨打。故事都是編的,紅腫的臉和流血的嘴角總做不得假。

他今天暴怒如雷,但大概心裏也存了幾分不舍吧。

或者是他慣有的慈善行為,紳士風度,懶得一般計較。

白昱邈垂下眼,伏特加燒著他的胃,他頭痛得要命,輕聲道:“你說得對,我自作自受。從決定耍人那一刻起就不該喜歡上人家,喜歡人家就不該耍人家,自以為全世界都得慣著我,結果被打臉。是我賤,我活該。”

“也不能那麽說吧……”顧明遠坐過來一點想要抱抱他,卻被白昱邈不動聲色地躲開了。

白小少爺沈靜地垂下眼睫,說道:“謝謝你給我組這個局,我特別開心,先回家了。”

顧明遠目瞪口呆:“特別開心你大爺,你要不去我那,你……”

白昱邈又幹了一杯50毫升的烈酒,嗆著擺擺手,說道:“沒事沒事,我得回去搞搞微博賬號什麽的……我們明天再約吧。”

他說著暈頭暈腦地就要走,然而剛剛站起身,包廂門被推開了。

服務員閃身讓進來一個人,一股熟悉的氣場出現在亂七八糟的妖怪洞,那人一進來就盯死了在白昱邈身上。

白昱邈好不容易平覆下來的心緒登時亂作一團,他下意識後退一步,被沙發絆倒一屁股坐了下去。

群魔亂舞的紈絝們沒有絲毫察覺,依舊在忘情地搖擺喊麥。

唯有顧明遠,摸摸鼻子,默默往旁邊閃了閃,拿起白昱邈平時慣喝今天卻一口沒動的橙汁,十分大家閨秀地輕輕啜飲。

齊廷觀撥開一個醉得稀爛的富二代,幾步走到白昱邈面前,目光掃過茶幾上空了大半瓶的烈酒,皺眉。

喊麥的某人突然玩了出回眸一笑,指著白昱邈嬉笑道:“白總!謝謝你請大家喝酒!你是全村最靚的崽!”

白昱邈羞憤欲死,酒勁上來,他渾身難受得要命,胃痛頭更痛,被男人盯著,只想原地蒸發飄出這房間。

齊廷觀卻被這一嗓子喊笑了,說不出是逗笑還是氣笑,反正他今天已經夠瘋了,於是就站在那笑了好幾聲。

白昱邈哆哆嗦嗦聽他笑,神志不清地又要伸手去拿酒瓶。

一只大手按住了他。

男人輕聲道:“全村最靚的崽,幾杯了,還喝?”

白昱邈心亂如麻,“我……不喝了。”

男人居高臨下看著他,風輕雲淡地問道:“上次說沒說過,以後別來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

“不聽話?”

“騙人,給自己加戲,答應我的事也做不到。”男人長嘆口氣,“你真是優秀,有勇有謀,膽大頭鐵,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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